【三舞《与生》合志解禁】冷茶香
（一）
【上回说到，圣女于歹人偷袭时将代号九五二八的海神救下。两人就此暗生情愫，相约共闯地狱路……】
【真真是千难万险锤炼有志者，爱恨痴缠促成有情人！先说这地狱路里的情状，当是紫月高悬，鬼哭满天……】
二楼露天茶室里的中央戏台上，说书人双手平展，声音顿挫有力。台下竹制桌椅座无虚席，只有东南角靠露台栏杆处尚有一桌仅剩两个空位。
小舞独坐一角，正唤侍者将自己面前的茶换了，旁边的位置忽也坐下一人，同样点了一盏“冷茶香”。
【地狱路里鬼影森森，遍眼枯骨，遍地亡人。有那骷髅鸟儿高亢一叫，蝙蝠就黑压压盖了过来。危机时刻，圣女身后狐尾“刷-”地一张，将海神护在身后……】
“这情谊可真惹人可惜……”旁边那人低叹，随后颇有些尴尬地朝小舞颔首致歉，“抱歉，只是想起陈某年轻时的一些事，有些感慨罢了。夫人见谅。”
此人全身拢在黑袍之下，鸡皮鹤发，是个练家子，只是因为什么意外骤然被废了魂力，如今命不久矣。小舞心底升起一抹沉重，没有心思再与此人分辩。
“无妨，此处是茶室，言语自由，倒不必觉得打扰到我。”
“让夫人见笑。陈某瞧着，您倒是个聪明的。不像有些人，但凡我对这海神和圣女二人的情谊叹一句可惜，他们就要说我是多管闲事的。可世间千万颗心，便有千万种想法。以一人强权也难改这千万世人的心思。夫人觉得如何？”
【二人明知自己分处敌对阵营，可并肩作战之后，也多出勇气来将真心辨明。只见海神伸手将圣女紧紧抱住。圣女本有千般气力，可在爱人怀中也只剩下万般柔情……】
台上说书人正讲到有情人难舍难分之处，小舞素手拎起茶盏，入口方才觉出烫。冷香还未溢出，她饮茶的心思已歇了八分。
一盏新茶被泼到茶篓里，余下几滴顺着杯盏边沿滑落，转眼就在木制桌面上晕出一抹湿意。小舞先前那丝可惜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武魂殿的人？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冷茶面上浮动的热气将将散佚。陈千托起茶盏，浅浅嗅了口香气，满意道，“如此洞察力，无愧世人称颂的“柔骨斗罗”之名。这话本您听着如何？”
小舞没有回答，陈千似乎也没想要她的评价。只是双眼悠悠看向高天，抬手遥指东南方武魂城方向，“你看武魂殿曾经起得好高的宫殿，如今不仅人去楼空，连天使圣像也没能保得住。那可是神！可见，这世间从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的。”
“天下人不是谁都有教皇冕下和唐三那般的天赋和机遇，唯一一个二者皆有的少主已经连神祇的根子都被断了。你我都见证过神祇之威，可知九十九级与百级的差距虽只一级，却有天堑之别。如此，柔骨斗罗，你还有与他长长久久的信心吗？”陈千转过脸来，青黄的瞳孔闪烁着幽幽寒意，低声说道，“这出戏看似写的是圣女，其实是指得你啊。”
【出口近在眼前。两人皆知这一步跨过，再见便有敌我之别。执手相看，千言万语郁结喉中……】
小舞回过神来时，说书人的话本已讲到尾声。身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有桌上半盏残茶带着幽幽冷香。
小舞站起身，正经过旁边一桌，座上人言猛得收进耳朵。
“这圣女于海神而言怕也是一盏冷茶香。当年因缘际会，便不知珍惜。如今真的泼了去，也不知是不是会越想越香。”
“你我都是男人，怎会不知那当年没有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你怎知他当年没有得到？照这话本说的，怕就是腻了才泼了去……”
所谓冷茶香，茶叶因常年长于幽暗之地，饮用时需先以热水煮沸，至无色无味之时方可置出。待放冷后，方才闻到幽幽冷香，似雪中腊梅，又似池底清荷。因常有人趁热时尝不到好，整盏泼掉后，方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所以坊间常以此茶形容后悔、可惜之意。
小舞咬了咬唇，旋即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待她重新离开，桌上剩下的那半盏冷茶香已经连茶带杯子都躺进了茶篓。
（二）
紫月高悬，寒风裹着血腥味呼啸而过，前方正在进行一场屠杀。
小舞按捺住跳得异常快的心脏，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自己走火入魔时出现的假象。她不该在这地方，她要努力从这里出去，哥还在等她。
原地运转魂力，精神力蕴守识海。身边越静，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小舞的心也快要跳出胸膛。腥的泥土，冰冷的雨水，凛冽的寒风，交织成一场真假难辨的噩梦。小舞站起身，目光循着血腥味看向前方尽头，巨大的建筑物包裹在黑夜里，模糊不清。小舞定了定神，如今之计，只能过去看一看了。
道路尽头是一个围满了人的巨大广场，沸腾的呼声由内至外席卷而来，“杀了他！杀了他！”小舞在人声中辨别着杂乱的信息，挤着人群朝前走去。待终于找到一处空地，小舞刚停了龟息之法，就看见旁边同样站着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之下的女人。她双手紧握，身体僵直，紧张地看着前方。那是胡列娜。
小舞皱了眉头，这个女人在自己心里并没有多少份量，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幻境之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广场中央混乱的人群，为首一人正恶狠狠道，“你不是很狂吗？今天看你怎么活着走出这里！”
小舞下一瞬就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这里是，杀戮之都？
在场的人都对接下来的虐杀兴奋不已，他们是等待最后的豺狼，等着狮虎们分出胜负后，一拥而上分食败者的残骸。
唐三的头部遭到重击，重重叠影中等待着一击毙敌的机会。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要记住这里每一张兴奋的面孔，他日定要将他们通通杀掉。心中的杀戮疯狂叫嚣着要将这些兴奋的脸，通通撕碎。
眼中的红意越来越盛，精神识海中有什么在膨胀、沸腾。毁灭一切的愿望越来越强，只要能把他们都杀掉，他愿意……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
“他要自爆？快阻止他！”
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的人们外散奔逃，场面混乱不堪。距唐三最近逃不掉的杀手们只能抢占先机，给他致命一击。
一张满是泪水的苍白面孔突然落进唐三眼里。她的眼睛大大张着，渐渐变得血红。脑海中膨胀的念头瞬间便歇了下去。趁着片刻的清明，无数暗器从他的手中爆开。以唐三的身体为中心，周围的人全部伏倒下去。
所有人的动作都瞬间定格，没人敢去试探那个男人恐怖的暗器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眼睁睁看着他浑身冒着黑气，肌肉翻卷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然后，目光找了一圈，似乎有些失望，面色平淡地支撑起身子。下一瞬，骤然跌倒下去。
唐三跌倒在一捧柔软中，潜意识告诉他，可以睡过去了。
“你可不要怪我不让你去救他。这苗子稀罕得很，所有锻炼了他的苦难，我都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干涉。”修罗神坐在小木屋里唯一一张木椅上，看着坐在床边的小舞，涨着通红的双眼，给唐三清洗伤口。那时在广场上，幸好他去得及时，否则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被切成肉片。哪怕是在幻境里，被那小子知道了，又要崩溃了吧？
小舞没有回答，坐在床沿，目光寸寸描摹着唐三的每处伤口。她包扎的技术不好，修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对着被包得只露出下巴的唐三看得那么久。
“你要不要处理一下外面那人？”修罗神指了指窗外。那里，胡列娜已经站了快有半个时辰。
（三）
小舞只抽空瞧了窗外人一眼，视线就又落回昏迷的男人身上，他从未对自己提起有过这一场伤。唐三提起杀戮之都时从不会说得太明白，小舞只知道这里永无天日，人伦皆丧，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猜出这里的日子必定十分艰难。所以，她才会对胡列娜有几分介怀。
唐三在这些事上从未瞒过她半分，从相遇时的搭救到地狱路的合作都交待得一干二净，连她跟了自己几次都在纸上回忆了清楚。可小舞有时候也会想，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胡列娜是否会作为独出淤泥的一枝青莲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点光呢？这一点光芒当然不会动摇唐三，可贪心的小舞，就是会因为那一点点光芒不是由自己绽放而心酸哪。
小舞对胡列娜和千仞雪的感受是有些微妙差异的。后者是凭借着强大的实力才在自己和唐三的生命里留下痕迹，前者却是在那分别的五年，在这杀戮之都，在地狱路上。那是一种只有小舞自己知道的不甘。
可现在这份不甘一丝痕迹都寻不到了，代之以一种埋怨。“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去救他呢？”小舞叩问自己，如果她去救了，如果她能让唐三少受点伤，哪怕只是给他一份有伙伴并肩的依靠，小舞都能心甘情愿得把唐三让出来。是，唐三不是供人谦让的物品。但小舞知道，如果胡列娜真的那样做了，那从情感上，她自认自己与她便再无不同。
“您那天提的事情，我考虑好了。就按您说的办。”
修罗神被她突如其来的回应唬了一跳，却也觉得理所应当。天下谁人能对神界的权柄毫不动心？从他向小舞提出那个条件开始，就没有想过被拒绝的可能。何况，修罗神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在为她考虑。
“魂兽不能成神一事，说来也是神界苛责。戒律拟订这万余年来，经我手晋封的神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魂兽能与成神一步之遥的，你是唯一一个。”修罗神神色淡淡，简单的陈述竟让小舞升起一抹心酸，仿佛历经千山后终于寻到憩息之地，所有的足迹便都有了证明。
要说小舞这一生，生来就有两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最初爱上唐三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十万年魂兽的身份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因为有在任何情况下都将爱人救回来的能力，所以她敢将满腔的炙热都给了唐三。或许在某一刻，唐三遇到了什么无法逃开的危险时，她还可以以自己为代价，换得他的生机。虽说后来这份以自己为主的拯救变成了偿还，可她真的做到了不是吗？拥有保护爱人的能力，是小舞一度留在唐三身边的底气。
虽然后来的一切她都没有料到，但当小舞彻底被唐三从永夜里拉出的那一刻起，小舞就再次立下誓言。从此，唐三死，小舞死。似乎只有以命相陪才能够成全这一场情谊。
只是没想到，第二道天堑很快就来了。小舞不知道自己得知魂兽无法成神时的表情，但想必十分不好看。那时她正要突破九十九级，即便是在修炼，神祇的字字句句也在提醒自己。你永远不可能追上他的脚步，那道常伴在他身边的光芒，永远不会是你。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这一次，堵死小舞的路的，就是天。
小舞的魂力就此停留在九十八级巅峰，再未有一步寸进。甚至，于她和唐三之间，小舞第一次迟滞了脚步，每一次抬步都背负着犹疑。
不该再让他越陷越深了……他欠自己的早已还清。如今你来我往，各自以命相抵了一番，大约就是缘分该尽的意思。这一次的坎，是真的迈不过去了。
“以你的根基和本心，若非魂兽不能成神，你够资格作为我的继承人。可惜……”修罗神顿了会儿，继续道，“虽然戒律难违，但你的情况终究又与一般魂兽不同。只要能与唐三好好施为一番，或许你们就是神界的奇迹。”
修罗神下巴微扬，点了点床上昏迷的唐三，“至少，也要想想他吧？神界亿万年孤苦，没有你，他不一定能受得住。何况，修罗神力执掌不易，你好歹能帮他分担一点……”
“冕下，我答应同去神界，是为他，却也并非全为他。”暖黄的灯光下，小舞深深看了眼唐三，眼中竖起的抗拒全数破碎，“我自己的男人，我会努力护着。”无论这一次自己是不是还有保护你的能力，无论以后是不是你保护我更多，至少我能确保自己能够挡住砍向你背后的那一刀。不计生死，无论时间。
粉色的光芒骤然在额心爆开，小舞的双眼熠熠生辉。识海深处，修罗血剑折射出一道红芒，从灵台灌下。天地流云就此停止，四面八方平稳安静，停滞许久的魂力层层涨开。小舞再睁开眼时，修罗神不见了，小木屋不见了，唐三好好地在自己面前，除了双眼猩红。
“哥，你应该为我的突破感到高兴啊。”
（四）
唐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段时日熟悉得仿佛又回到了小舞灵魂能短暂归体后不久。她的人可以在自己怀里，可以在自己身边，他不用怕自己回头时找不见她。可她的心思、她的情绪又似藏在云里雾里，教他看不清楚。
或许唐三已经知道结果，只是他不敢接受。就像当年她抗拒复活一样，如今，她再次放弃了自己，同样是因为不想再让自己为她付出。唐三揣着送她整个世界的欢喜被阻挡在门外，就是因为魂兽不能成神。可这在唐三眼中本不该是个问题——
“我已经在找继承人，一定把神祇之位传出去。现在我准备好了行李，我们一起去游遍大陆吧。”唐三顿了顿，补充道，“两个人如果寂寞了，小舞，我们要个孩子。要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小女孩儿，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小舞，我不去神界。谁抓我我都不去。”唐三认真地，一字一句表着决心，“你在哪我就在哪，我要和你生孩子。”
他能说出这些话定是费了很大的心思，这几日自己状态不好，他定也不好受。小舞心头涌上愧疚，她可以否定自己，但怎能否定唐三的感情，这对他又何其不公平。
“现在就要孩子，难道你将来想让我们母女分离吗？”小舞没好气地道。说完，还是没有忍住笑意，伸出手去拽他擦在自己耳边的几缕头发，被唐三迅速握住，“你要和我……”
“去神界”那几个字实在说不出口，一个不欢迎魂兽的神界对小舞而言何尝不是另一个斗罗大陆？她在这里已经受了许多委屈，那未知的神界如何，谁也料不到。
自这件事成为夫妻间公开的秘密，唐三每日揪着心，却不敢问，问什么都是将小舞置于两难的境地。唐三生平最引以为傲的智慧在小舞面前都失了灵，只能忐忑等着小舞的宣判。
终于在小舞险些走火入魔的那一场幻梦里，唐三知道了小舞的答案，竟是最坏的那一种。只要想到在他必须前往神界的那一天，小舞会远远逃开，甚至在那之前，她就会和自己把一切都摊牌，唐三就要喘不过气来。心头有千万句话，涌到嘴边竟都成了一句，“休想！”
你一手将我变成离开你就活不下去的这般模样，却又想不要我，这辈子休想，下辈子也休想！
唐三抓住小舞的手，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不肯错过任何表情，哑着嗓子道，“你是要和我去神界，那里，你可能不会很开心，确定了吗？”说完，觉得自己不能给她后悔的机会，又小声补了一句，“确定就不能反悔。后悔也不行。”
男人坐在一边嘟嘟囔囔，与多年前那个坐在旧屋前少年的身影渐渐重合，小舞心里霎时软下一块。他们已经走过了这么多风雨，为何自己还不如当初勇敢呢。
“嗯。”小舞作了个无奈的表情，“我刚刚又做了个梦。梦见你一个人去了神界，没有我帮忙，你被那些神欺负得好惨啊。”
“你说得对。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去到神界，那个毁灭之神就已经看我不顺眼。如果你不和我一起，与其让我去了神界后被杀，不如就在这里和你一起死了算了。下辈子我们还要青梅竹马，我是哥哥，换我从小照顾你，帮你打架。”
仿若雨霁天晴，唐三笑盈盈地低头要去亲身下的姑娘，却被她一掌推开几寸。小舞正经道，“下辈子我得是姐姐！”
“晤，是姐姐，你做姐姐。现在就可以是姐姐。”唐三低头不住在小舞耳畔亲吻，亲一口就叫一声“姐姐”。终于得了片刻满足，与小舞额头相抵，望着她没有一丝阴霾的清澈双眸，唐三心中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他就知道，小舞是舍不得他的。
（五）
茶室客人满座，人群喧嚣声中，茶水灌在杯中的声音不甚清晰。但这是老婆给煮的茶，所以唐三从那茶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开始就雀跃得不行。水是烫的，心是热的。茶是香的，不对，茶不香，香的是老婆。
唐三看了眼自己杯中清澈的茶水，茶叶尖尖起舞，并无茶色煮出。又比对了下小舞杯中同样干净的茶水，想来该是茶叶的特色，不是小舞调皮逗弄。
待茶水稍温，唐三就要细细品尝小舞煮茶的手艺，却被她用手背挡了。
“这茶叫做冷茶香，正是冷了才会有香气。现在早了。”
唐三颔首，觉得老婆就是应该比自己讲究，左右喝茶也不急于一时，转而笑眯眯地盯着老婆看。从小舞第一次来这里听了半天话本，他就想和她一起来了。无他，就是想知道这里的本子究竟有多好听，能让小舞一连听上几天。他想来，小舞却不愿意。那几日夫妻二人心里都藏着事，害怕自己在会扰她听本子的兴致，唐三只好按捺自己的心思。如今夫妻二人把话说开，小舞就愿带着自己来听了，能与她一起分享这份乐趣，是他盼了好久的事情。
【杀戮之都紫阳灿灿，高楼巍巍。海神化名九五二八，于此处寻访神迹。偶有小人，趁其不备，以剑袭之。正是危急之时，只听“嗡”的一声响，那剑瞬间折成两半，转落于地。人潮分开，从中步出一名少女，形貌美艳，神情却似那天上仙，其名地狱使者。】
“噗……”
唐三将将含住一口茶，愣是没有忍住，一口全喷了出去。他已多年未有如此失礼的举动，第一反应却是去看小舞。见她眼眸低垂，神色淡淡的模样，唐三恍惚觉得昨夜的亲昵都是假象，她是预备着今日要跟他摊牌了。
蓝银皇刚刚从说书人的脚下冒出个头，就被小舞制住，强行按了下去，否则这说书人被蓝银皇从脚到头刺个对穿的消息必会称为天斗城的大新闻。她带唐三来听这本子，是让他自己处理他引起的麻烦事的。若他一来就要搞得更麻烦，还不如自己动点脑子。
“安静听完，否则今晚我就不回家了。”小舞只是眨了眨眼，在唐三那里却比什么威胁都有用。
“欢迎各位听众捧场，这场咱们讲的是依旧是《冷茶香》，正与本楼的名茶相配。”台上说书人纸扇一展，一一道来，台下听众掌声迭起，只有身置喝彩声中的唐三恍恍惚惚。按老婆的要求竖着耳朵听书，目光却始终落在小舞那处，心头泛着疼。
他以为那几日小舞在此处还能享到半日清闲，可她竟是如同自虐。那些章节自己听着尚且膈应，又何况是她。唐三知道小舞在这方面有多小气，就如同他也不愿小舞被他人沾染半分一样，哪怕是名字放在一起都不行。
唐三越听，心里就越滕着火气，但小舞说了必须听完，所以他直把腮帮子咬得生疼。等小舞从沸腾的人声中捕捉到那份咬牙切齿的咯吱声，掰开他的嘴巴去看时，蓝银皇的修复能力虽然及时，却也挡不住那份血腥味儿。
他真是，真是……小舞自责自己最近是不是忽视他太多。不想听，宁愿坐在那里拿身体撒气，也不愿意和自己说。
“走，我们不听了。”
满室人群中，唯有小舞牵着唐三离开得匆忙。
及至街头巷角，茶室里的喧闹才被冲淡。小舞刚要松开手，又被他反握住。唐三将自己的五根指头都挤进她的指缝，生怕她会就此撒手。
“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你都知道，旁的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竟然会有人拿这些说书！”
小舞眨了眨眼，晃了晃他的手，莫名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带你来只是让你听听他说的细节是不是大致都对。照我几次听得来看，基本和你说过的都对得上……”
“没有！不对！我没有抱过她更没有亲过她！”唐三猛地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不是，就地狱路上她昏过一次，我没办法……”
小舞无语道，“我说的对得上是指话本里写的杀戮之都和地狱路的情状，你想哪儿去了？”说完，用自己被唐三握住的右手轻轻敲了下他的下腹，“你当然不能够亲她。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
死里逃生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了。唐三安下心的同时，又感到一些羞耻。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老婆威胁要打断他的腿，他的第一反应怎么能是安心呢。
“我一定要搞清楚那个人想做什么。虽说我知道你没有做过那些事，可我不想与胡列娜的名字一起被提起，就好像她对你的重要性和我差不多一样。”小舞掐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思索，“得想个办法，不能再让这个本子继续说了。”
话毕，洒在小舞脸上的阳光就被遮去一半。小舞整个人被推进唐三的怀里，隔着他温暖硬实的臂弯靠到墙上，男人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小舞，你吃起醋来好可爱。”
（六）
“听说了吗？史莱克学院公布了一处神祇秘境，凡通过此秘境者，都能获得一个特别厉害的领域！”
从天斗到星罗，从庙堂之上到街头巷角，从王孙贵族到贩夫走卒，所有的话题都换成了这个神祇秘境。自武魂帝国成立以来就沉寂下去的魂师界更是躁动不已。
根据史莱克学院和天斗、星罗皇室的说明。这处神祇秘境原名地狱路，是某位神祇超脱后遗留的场域。原本是在武魂殿的秘密控制之中，所以不为人所知。如今经史莱克、天斗、星罗三方同意，公之于众，盼勇者前往挑战。
这地狱路的位置一经公布，几乎大半个魂师届的魂师都冲过去了，唯有史莱克学院并上三宗不为所动。起初大陆其他宗门的魂师还觉得其中有诈，心中犹疑，可等到赶到秘境所在位置之后，方才明白为何这些顶级势力还能如此持重。
好家伙，杀戮之都紫月依旧，内里街道上，店铺却鳞次栉比。有赌场，有商店，有饭店，竟然还有办红白喜事的。眼尖的人自然能瞧见这些店铺招牌上的徽章所代表的各自家族势力。原来按兵不动的顶级势力们早已看中了此处的利益，跑来开店了。
城市最中央矗立着一栋巍峨建筑，以前是杀戮场，没有一处地板没有被鲜血染过，如今却只是作为单纯的地狱路开启之地。为了避免浪费，弗兰德还是给它改造成了斗魂场，美名其曰帮助前来挑战地狱路的魂师做适应训练。当然，收费。
而正对着这杀戮场的，也是全城距离它最近的一栋建筑同样巨大，显然是新近建起的，楼顶的招牌亮着几个大字，“史莱克酒店”。论规模，竟然比右边那幢“天斗酒家”大得多。
杀戮之都的人流量比之前不知翻了多少倍，往来的年轻魂师们神态轻松，笑谈自如，再不是那个处处杀戮的血城了。
唐三牵着小舞的手从城门沿着主道路走到地狱杀戮场，将那两年自己每天都走的路都重新走了一遍。期间她像只活跃的鱼儿，看见什么有趣的都要游过去瞧一瞧。唐三被她带着从街头吃到街尾。看了眼同样被妻子拉着逛遍全城的伙伴们，心想可千万不能叫弗兰德院长瞧见。他第一桶金还没有赚到，知道自己一行人不住给别家送钱，怕是很难不心疼。
自从自己打算把地狱路公开，弗兰德院长就开始设计一整套掘金计划，声称要把全大陆魂师的金魂币掏到自己的口袋里。唐三想罢，又低头看向小舞，“你真的不要杀神领域吗？我亲自陪着，你也不要？”
小舞脸色红了又红，嘀咕道，“才不要。被你这么一搞，马上是个人都能有杀神领域了。我没有反而显得与众不同。”
唐三失笑，倒也没有再劝。他能感受到小舞与修罗血剑的联系越来越紧密。那么，有没有杀神领域都不要紧了。
“走，听院长说给我们特意留了房，去试试？”
胡列娜几乎认不出这是杀戮之都，一切都变了，连同记忆里的模样都渐渐剥离干净。
“娜娜，该放下了。”邪月担忧地唤道，想到昨晚，闭了闭眼，“他为了别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对你不留一丝情面……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好挂念的？”
胡列娜眼前还是唐三言笑晏晏的模样。他牵着小舞的手，旁若无人般从自己身边走过，当真是一眼没有看见自己，还是本就无需记忆。
抬头望向顶楼那一排窗户，不知道他正在哪一间。胡列娜眼眸微黯，低声道，“哥，我已经不去想那些事了。可我想让他知道，那些话本不是我让人做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初初听到那本《冷茶香》的时候，胡列娜心中已是一跳。看似杜撰，可杀戮之都的细节却一模一样，她便知道这是武魂殿的人做的。待知道这话本影响颇大后，她又开始担心唐三会知道，甚至担心小舞会不会因此怪上他。
可看他二人今晚亲密无间的样子，想也知道，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事又算什么？但她还是怕唐三会误会自己，所以跟着消息来到杀戮之都。现在想来，一切都是自己想见他一面的借口罢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理由，哪怕是他人恶意构陷，只要能借机见他一面……但今晚见到他一如往常的模样，胡列娜心头又隐约有些不甘，不如就让他误会吧，如果他能因此多将自己记一段时间的话……
邪月叹了声气，终是狠了狠心，“他都知道。昨晚，我见到了他。”
（七）
“那话本背后的人，是当年武魂殿管理档案资料的陈千。但我找到他时，已经迟了一步。陈千，是死在唐三手里的。”邪月回忆昨夜，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他乍听到那本什么《冷茶香》的时候，真真是一腔热血全上了头，甚至怀疑过是唐三那小人故意搞坏自家妹妹的名声。等冷静下来后方也想到，唐三虽然是与妹妹一起过地狱路的人，却也是最不想和妹妹扯上关系的人。
所以他立即顺着武魂殿旧人的方向查去，这才查到了陈千。邪月正想手刃仇人，却发现唐三已经先自己一步找到了门。
那时邪月刚从窗户翻进室内，就见陈千四肢正被吊起，悬在房间中央。蓝银皇的尖刺从他的身体透出，月光下泛着莹莹紫光。
“教皇冕下去的那天晚上，我守在档案室的灯前，忽觉我们这种小人物，在神祇面前宛若蝼蚁。可即便是蝼蚁，咬在心上时，即便是神祇是不是也会疼？”
陈千开口，邪月这才看见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唐三。湛蓝的眸子像夜空的两点寒星，朝邪月望过来时，邪月骤然觉得自己的识海遭到了入侵。等唐三撤回了他的精神力，邪月整个人已站立不住，软倒在地。
“看来，这的主谋真的只有你一人。你将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不是邪月第一次听唐三开口，却是第一次从中听出神祇的威严。想来，他是早知道自己要来，所以才将陈千的命留到现在，就为了一个对证。邪月苦笑一声，他曾也是天之骄子，可在唐三面前，就只吃过挫败的滋味。
唐三收回了蓝银皇，转而掐住陈千的脖子，将他砸在墙上。“是，你不该对小舞下手。我说过，伤了她的，都必须死。”
“神，神也能随意杀人吗？”陈千双脚剐蹭着墙面，竭力呼着稀薄的空气，“你这样，和教皇冕下又有什么区别……”
“呵……”邪月眼睁睁看着陈千从脚开始，在唐三的手上化作一蓬烟雾。他转过身来，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死去的陈千说，“如果保护不了她，这神做得还有什么意思？”竟然一眼没有去瞧邪月，转身离开。
“所以，他已经知道了……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瞎担心。”胡列娜失神自语，忽觉这几日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对他的影响力或许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他才能那样绝情，对自己而言最难以忘怀的地狱路，他也能轻易送出。
胡列娜最后看了一眼地狱杀戮场的方向，那里与外面常见的斗魂场已没有什么不同。以后，地狱路再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回忆了，杀神领域，更不是只存在自己与他之间的联系。
“娜娜，这唐三也真大方，闯地狱路再不用过什么百场胜利了。哥也打算去闯一闯，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胡列娜一个愣神，看着邪月认真的神色，心里有什么在渐渐断开。她点了点头，道，“好”。
等楼下二人携手离去，小舞才敢重重呼出一口气。那二人出现得突然，自己正是要紧时候。唐三要去赶人，小舞低头轻轻一吻，他便又去九天之外的云海遨游了。
小舞私心里不想唐三再去见胡列娜，她也知道唐三知道她的小心思，可并没有阻拦不是么。
如今那两人走了，没有人在下面絮絮叨叨，她的世界里再次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以及，某个男人的闷笑声。
小舞心神一松，忽然觉得那日茶室里的人说得有些对。只是那盏冷茶香不是胡列娜，却该是唐三。她还记得武魂殿前决赛上，胡列娜作为黄金一代代表时的志得意满，星斗大森林里再次相遇时，她骄傲的眸子竟也带上了情意。不知道这几年里，她是不是也会为当年错失了唐三而感到可惜。
当她试探着和唐三说起那日茶室的见闻时，却听唐三说道，“你说我是那个冷茶香，是不是怪我当年不开窍，总没有回应你？”眼看着话题又要往奇怪的地方奔去，小舞将他往怀里一按，“睡觉！”
唐三的声音从他怀里闷闷传来，“就算要比作什么冷茶香，那也该是你和我一起。我是茶叶，你是水，只有你才能把我煮得这么香。”
说着，还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我香不香？”
小舞困意已经上了脸，模糊着应道，“你香，你香。”
后记
“老板，我要一盏冷茶香。”
“真是不好意思，客人！这冷茶香已经没货了。”茶楼的老板对着来客唏嘘道，“不只是我们店，整个天斗的冷茶香都没有了。说来也奇，自十年前那场惊世大雨后，再去采那冷茶香，置出放冷后，却是一丝味道也无。”老板将双手一摊，无奈道，“这冷后不香，便不能说是冷茶香了。”
客人咋舌，直言没听说过这等奇事，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又点了新茶，并几份甜点，听这楼里的名嘴说书。
【那宋家庶子，天生废武魂，却合上修罗眼缘。同进地狱路，旁人历练个三年五年都未能有所得，唯此子两天即出，杀神领域傍身，好不威风……】
如今去地狱路历练几乎已是大陆上有志之士的必修课，全因安全。过来人的经验记载，入这地狱路后，便会堕入幻境，其人无知无觉，只有窥破幻境之后，才算摸到真正的地狱路，再过三关，斩五将，便可获得杀神领域。幻境内时间流速较慢，但在外面的世界来看，少说也需两年时间才能彻底通关。那宋家庶子何德何能，两天就可以出来？听说，他一个废武魂，出来时却经脉皆通，浑然一名可以修炼的魂师！现在已经被史莱克学院收为学生了。
茶室的客人们只会把此事当作奇闻异事，神界的态度却有所不同。
毁灭之神自得到这一份情报之后，就亲自去了唐三住处，见他腰间围着围裙就来见自己，心中已有些不满。当即拿出那份情报，递给唐三，“你当初说杀神领域的获得条件可以放些水，确实没有什么，毕竟修罗神传承的真正门槛是修罗地狱。如今这宋家子区区一个废武魂，竟也能通过试炼，还凭空能够修炼。海神，你可不要为了私心，乱了神王传承。”
唐三擦了擦手，接过情报，恍然道，“原来是他啊！”
毁灭之神的眉头禁不住跳了又跳，就要发作，又听唐三道，“那天早上我听见试炼秘境里有人祝我早生贵子，当晚真就发现小舞怀上了。一时太过激动，直接就许可那人通过，可到底是谁，我却忘了去看。”
毁灭之神瞠目结舌道，“小舞，怀上了？”
对面的唐三喜笑颜开，眉飞色舞道，“可不是，这不正忙着给她做汤。就是我这手做什么都行，就做汤太过难喝。唉，毁灭，这段时间我得多照顾小舞，工作上你多担待点。”
“工作好说。”毁灭从唐三手中抽回情报，随手塞进随身空间里，转而把唐三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刚说的那什么祝福，真的有用？”
“晤，”唐三心知毁灭抱子心切，安慰道，“只要想的人多了，实现的几率总会更大些吧，何况咱们神祇，多少依赖信众的信仰之力……”
当初唐三放开地狱路就是打得转移世人注意力的意思。陈千的话本已经写成，甚至流传颇多，历行禁止已无可能，反倒会引起不满。唐三深知自己与小舞二人如何珍视彼此，可在世人眼中也只是个谈资。与其明着禁止，不如用另一个热点盖过去。这就有了地狱路的公开。那里本就是修罗神传承的一部分，只是遭到罗刹的污染，才堕落出了杀戮之都。但说到底，还是唐三的地盘。
地狱路开放之后，效果果然如唐三所料，陈千的话本子早无人去听，倒是他的修罗秘境里从此热闹不少。世人幻化出的幻境包罗万象，他偶尔也会去看，偶尔遇到盼着自己和小舞好的，自然忍不住给些好处。
这在斗罗大陆上已经成了一条捷径。最初是出于总结经验的考虑。你与他天资相仿，但你花了两年就通过了试炼，他却花了五年，这其中的差距在哪里？有人比对了千人数据后，发现了一道明显的倾斜——耗时少的人，大多都去过史莱克学院唐三、小舞像前瞻仰过。再问具体些，还发现有的人，入秘境前还特意说了些吉祥话。本以为就是考生临考前的正常心理作用，可如今看来，似乎真的有些效果？
唐三一看那觉得自己和小舞相配的挑战者就眉清目秀，若再祝福一句“百年好合”就忍不住再给多一点。宋家子确实十分特殊，可能是斗罗大陆上的人也没想到自己如今还没有孩子，平日里说夫妻美满的多，儿孙满堂的也有，唐三总觉得缺了什么，直到宋家子那句“早生贵子”十分合他心意。再者，也是他运道好，早上刚被唐三听见这句祝词，晚上小舞就确定怀孕了。将为人父的唐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杀神领域就送了出去，还顺带着给他修复了一下天赋。这样聪明的人却不能修炼，看着怪可惜的。
但这是可以和毁灭说的吗？唐三胡扯一通，目送毁灭之神走远后，才嘀咕着，“总不能说我比你厉害，我老婆也比你厉害？”何况，他也没有骗毁灭，心诚则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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