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凝渊凝

养老嘎嘎乐

鬼眼

三舞CP/全文1.2W/人物OOC/全新故事


     (一)


   天阴阴的,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苔藓湿透,泥土松软。


  “爷爷!我们往哪个方向跑?”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揪紧身旁老叟的衣袖,四周密林环绕,空隙里拔地而起的草儿一般高度,哪里有路?


  身后不远处,追赶的脚步整齐划一,步声却又蹁跹,显然内家功夫深厚。


  老叟喉头揪紧,绷了一天的嗓子微微泛着疼痛,追兵将至,哪里还有仔细辨别的时间?


  “跟着我!”老叟医药世家,平日触碰外物禁忌颇多,此时也顾不得其他,鹰爪般的大手抓过孙女肩头,就朝前方奔去,眼前茂盛草叶哪里还是来路上看到的蓬勃绿意,老叟望着衣摆破处浸上了绿色汁液,心头直直发苦。


  这可是世人望之却步的炙炎森林,地处炎热,毒物甚多,自己在这里遭人追杀,当命不久矣。视线触及身旁如花似玉的孙女儿,老叟眼神暗淡,若非是要为她解毒,自己又何当不远万里来此绝境。真是命当如此!


  正是灰心之际,却看见前面渐渐开阔,草木渐稀,似有人声,两人心中或悲或喜,喜得是在这森林里遇上了人类,悲得是追杀他们的也是人类。


  冲破最后一片草丛,只见此处乃是炙炎森林里少见的高地,没了深可见膝的啮齿草,地面铺了一层柔软青草,几棵树木亭亭如盖,撑起这片天地。


  “谁!”


  老叟带着孙女刚从地面爬起,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看他们的衣着制式,并不是自己记忆中任何一家大家族子弟,心下一紧。


  “各位小哥见谅,我名药叟,乃78级辅助系魂圣,武魂是药杵,在天斗帝国法斯诺行省诺丁城西南角开了一家药铺,此番在森林迷了路,可否收留在下一夜?”老叟恭恭敬敬拱了一手,见来人听见他魂圣实力也并无多少表情变化,便知这家主人实力定在自己之上。


  果然为首一人应道,“待我去禀报夫人,再作决定。请您暂在此处等待”。说着,竟是往深处密林去了。


  “爷爷,他们好没道理,您可是魂圣,竟也见不到他家夫人吗?”燕子今年16,自家爷爷是法斯诺行省座上宾,在诺丁城里可谓横着走,如今到了这里却被告知乖乖等着,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欸,囡囡,你听。”药叟拍了拍少女肩膀。


  原来是追兵到了,燕子眼睁睁看着那些魂师在飞入这一地界范围内齐整整掉到地上,晕头转向爬了起来,见到自己和爷爷二人还不忘张牙舞爪扑过来,但是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甚至,连同身上的魂环都渐渐变成了灰色,燕子惊恐得看了看自己,果真也是相同情况。


  追兵惊骇之余彼此对视一番,接连示意,眼中光芒连闪,似是交流了什么,竟是立刻退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竟真是天不亡我。”


  燕子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看着这衣着破烂的小老头乐开怀的模样,哀叹着若非爷爷这不着调的性子,又怎会时常惹祸上身?


  爷爷带着自己前来炙炎森林采药解毒,原本已经找到解毒之物,可他硬说对那传说中可化人魂力的萤蛾感兴趣,不抓一只誓不罢休,便带着自己一连蹲守三晚,一只没有看到就算了,倒是在昨晚撞破了一起奸情!害得被撞破之人要来杀人灭口,言之凿凿只要自己和爷爷能够逃过他手下追捕,便算天要救他,自此一笔勾销。


  可不真是天才能救得么!那位大人常年在炙炎森林活动,追来的手下又皆是敏攻系,来追击爷爷这个辅助系魂师和自己一个三十五级的战魂师,就是吊着玩好了再杀掉呗。


  再看坐在地面悠闲整理药袋的爷爷,燕子恨铁不成钢得跺了跺脚。这里的情况甚是诡异,何况总有要出去的一天,那时又该怎么办?


  “大人,我家夫人说了,此地甚为宽敞,您请自便。”来人恭敬拱手,又留下一句话,“切记莫要靠近我宗门驻扎之地便一切平安。”


  燕子好奇得看着那弟子绕过前方几棵高大树木就进了密林深处,思忖着这家主人好大的排场,不知比起昨晚的那位大人又如何。正要回头找爷爷说话,却见那老头儿正开着他的工具箱掘地取样,心知这一时半会也不能干扰他,便像在家里一样,乖巧得做他的助手。


  药叟取了泥土,取了水流,甚至将此处的各种植物都一一嗅过,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他常年避世于诺丁城中,故世人知晓药叟名号的人并不多,熟悉他的人都说这老头儿医术高明、药到病除,就是性格古怪虚浮,时常惹祸上身,偏偏运道很好,竟教他虽屡屡出生入死,却也所得颇丰。


  但如此天真蠢人真能在这大陆上生存下来吗?还是一个纯粹辅助系魂师。药叟真正的宝贝乃是他一双天下绝无仅有的鬼眼,这眼乃是开在他眉心之处的一道竖纹,世人常道眉心竖纹乃是悬针印,其人多横死,故自打他生下来,这里就被称作鬼眼。可其实,这鬼眼实则一只宝眼,只一种观其气运之能,便屡屡助他死里逃生,可谓至宝。


  药叟是有意识往这里跑的,他被追赶时早已迷失方向,唯观西南一角却有蓝金气运冲天之势,非有异宝,便是贵人,当然就直冲着这个方向来了。


  此时药叟看遍周围,察觉一草一木、一水一泥无不正常,那么这便是有贵人了。药叟若有所思,望向密林深处。


  巡逻的弟子秩序井然,看周身气势,魂力最低者都是魂王。好大的声势,药叟赞到。奇怪的是,全场没有一顶帐篷,也看不出以谁为中心,那刚才所言之“夫人”又在哪呢。


  “爷爷,不能再前进了,那边是此处主人所在之处。”燕子拽着药叟衣袖,生怕他一时痴迷闯了过去,到时惹恼人家,又是一番生死危机。


  药叟干脆蹲坐在原地,燕子拉不动他,见他毛病又犯了,只好战战兢兢陪坐在一旁。


  太阳往南斜移过一点距离,巡逻之处似乎有了动静。燕子探头看去,那密林竟是开出一道口子,从里步出一位绝世佳人,通体白裙,乌黑发丝状似蝎尾低垂裙上,巡逻之人见她出来皆是恭敬行礼,想必那“夫人”就是她了,也不知是哪家大族,娶得起这样神仙似的夫人。


  燕子看得是人,药叟的目光却是凝在那女子步出的密林上。那一番动静后,他才看出这哪里是一片林木,实则是一棵通体金灿的巨型藤蔓,枝叶交叠掩映,蔓上生枝,枝上生叶,不知占据了多大的地盘!药叟行走多年,从未见过气势如此恢宏的植物,当真是传说中的十万年植物系魂兽也做不到如此。这里的异状便是由于这植物而生吗?以及这里冲天的气运……这植物怕很是宝贝!


  此时那刚出来的女子便显得奇特起来,药叟用他那只鬼眼偷偷打量着,果然是天生丽色,仿佛自然雕琢,一举一动几乎要与这森林融在一起,若非记得此处是热毒障气遍地的炙炎森林,药叟几乎以为自己身临宝地!


  “宵小之辈,还不赶紧出来!”


  一剑电射而来,停留在药叟眉心鬼眼三寸距离之处,这老头儿才发觉自己竟已朝这中心之处踏出半步,心里埋怨自家那孙女定是看美人痴了迷,忘了拉回自己,下次她再如何求自己的哈欠药都是不给了。


  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


  “舅爷爷,不必动怒,让他们离远点就是。”小舞温软开口,实则是舅爷爷受哥所托,过于紧张了些,其实这里早已是哥布满的天罗地网,自己如何会有事。


  “哼……夫人仁慈,尔等还不快退回去?”


  又是三支箭矢齐齐插在药叟脚前,燕子也早已回过神,过来拉回自家爷爷。


  可……


  “咦?这位夫人,老叟可是见过你?”


  燕子目瞪口呆,此时这老头儿还能出言调戏,没看那些护卫脸上已经杀气腾腾吗?正是使出吃奶的劲儿要拉回这头倔牛,又听她的好爷爷道,“你可是曾在法斯诺行省诺丁城里的诺丁学院上过学?有个哥哥,名唤唐三?”



  (二)


  十五年前,天斗帝国法斯诺行省诺丁城西南处的芙蓉巷子里,燕来药铺的门被着急得敲响。


  药叟不是什么个好脾气,尤其家中刚满一岁的孙女也被吵醒,正扯着嗓子与拍窗的雨声较个高低,这杂乱的敲门声就实在令人烦了起来。


  气冲冲跑过药堂,药叟一把拉开大门,便见到门外背着个人的孩子。


  “大夫,请你救救她!”


  药叟撇了一眼背上的女孩,唯一的伤口显然是在左小腿上,应是有毒,已被做了清毒处理,显得那处有些青白。倒也不是不能救,不过……


  “我可以给你三枚解毒丸,不过你不要进我的门。”药叟顺手一指,“或者,你可以进来,把她放在门口。”


  少年显然是被他言语中的羞辱激怒,当是人命在前,也不敢说什么,只把背上的女孩子又提了提,问道,“能否请您再卖我一些药材,我按照市价三倍付清。”当真没有再要往前踏出一步的意思。


  这是个有底气的,药叟咧开了嘴,回身取了解毒丸交给这孩子,看他转而为女孩服下,果然片刻后青白之色就退了些。


  少年明显舒了口气,小心将女孩靠坐墙根,避开雨帘,才又拱了拱手,报出几种草药名称。每报一种,药叟心里的玩笑之意便卸去一分,及至少年报完最后一种,脸色更是凝重起来。


  这番见识,不该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药叟重新打量这两个孩子,眉头几番聚起,叹气让他们进来,便转身去拿药。


  “我这次是诚心请你带她进来,外面下着雨,她这毒受不了潮气。”



  唐三扶着小舞,小心让她躺到塌上,水灵澄澈的眼睛此时紧紧闭着,瘦弱的身体刚躺下去就蜷缩一团,唐三心里自责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之。


  “小子,你要的药材我这倒是都有,不过只有一味纱翅,极为罕见。实不相瞒,我确实有这么两味,可原本是预备着给我那孙女用的……”


  唐三闻言,心知其中有条件可谈,便恭敬回道,“不知您有何要求,才愿出手这味纱翅?


  药叟抚着下巴,神色复杂,“我这有一味药方,预备治我家孙女的不足之症,却不知其疗效,你若愿替我试上一试,那味纱翅我便直接送你。”


  听起来条件似乎不错,唐三转头看了看呼吸急促的小舞,中毒之事,拖延一分就多一分的危害,便毫不犹豫得点了头。


  “小子,床上这位是你什么人?”药叟将那味纱翅递给唐三后,两人一齐煎着药。


  “是我妹妹。”


  “不是亲的吧?”药叟试探着问道。


  “嗯,义妹,不过比亲妹妹还亲。”


  药叟捕捉到少年脸上极快消失的不自然,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待将两味药分别让两个孩子喝下,中毒的小姑娘面色便渐渐红润起来,显然是情况好转,药叟心中暗暗称奇,免不了将那药方记下,好好研究。也觉得对这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还在替自己试药,便想离开时提点他一些,以作回报。


  唐三将药叟那味药喝下后,便静坐感受药效,不过三刻,便在纸上默出方子、用药、疗效,甚至连同缺陷和不足都写了出来,并写明替代之法。


  药叟忙拿起药方细细看了一遍,再看唐三的眼神就有些新奇,这简直就是不世出的天才,是哪家大宗族出来历练的么……可惜……


  “我不过是给了你妹妹一味药,你却为我这药方做了这么多,似乎是你亏了。”


  谁知那少年摇头道,“我妹妹对我十分重要,您有能救她之物,已令我感激不尽,我所做的不过试个药罢了。”


  天知道自己听到小舞身中剧毒时是如何肝胆俱裂,他没有药材,毒又拖不得,心急如焚时看见这家药铺便求了过来,如今小舞已脱险,唐三才意识到大半夜的,这大夫能为自己开门已殊为难得,毕竟这里是斗罗大陆,这里就是比谁强,唐三目光黯了黯。


  他何时能强大起来?



  唐三看了看外面天色,折腾了大半宿,天微微亮,雨已是停了。


  药叟两指拎着那改进的药方正仔细品味,见唐三正打包着药材,目光在他腰带上多停留了会,蜷着手指敲在桌面,慢悠悠开了口。


  “我和你这小子算是有缘,也就提点你几句。你那妹妹天生运道不好,实乃必死之人,你还是少靠近得好,以免牵连。”


  唐三似是没有听见,只伸手绕过小舞后背,搭上她肩膀,便轻轻得将她背了起来。


  “你可别不信,老叟我这双眼看遍天下气运,未有失手。这姑娘命中仅一点福气,且已经耗光,此生命途又是早夭之象,无解,无解。”


  唐三转头对药叟怒目而视,却见他依旧摆弄着手里的药方儿,满不在乎得说着,“小伙子我可告诉你,若是一般早夭的这就算了,你那妹妹刀刀血光之灾,任何一道你挨上了都没有好果子吃。”


  哐当—两扇木门被拍得震天响,药叟拿着方子追到门边,却见少年背着那小姑娘快要出了芙蓉巷子,药叟不死心得又用鬼眼看了几遍,那小姑娘周身凝着的气运还是黑压压的,内里还有血色光芒显现,连同少年旺盛的气运都被压下些许。药叟行走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不祥之人,这便是他起初不愿意让这小姑娘进门的原因。


  欸,晦气,晦气,药叟就着天光打扫起屋子。



      (三)


  十五年光阴转瞬过去,药叟越是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夫人,心中的定数便越是变动。


  他起初是真的以为自己碰到的是那个姑娘,毕竟那个姑娘的倒霉乃是自己生平仅见,这并非是一般的命不好的倒霉蛋,而是从出生起就身带血光之灾,以至于毫无生途可言。一般人倒霉,那是命也不好运也不好,事后稍加调整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或是一时运好一时运差,总也有好起来的时候。


  可那位姑娘,却是天地不容。


  天地都容不下你,那不过是什么时候死和怎么个死法的问题。


  故而这份不祥连带着那姑娘都深深刻在了药叟脑子里,每逢遇上倒霉蛋总要比对一番。


  而今天坐在面前的这位夫人,就模样而言却然就该是那位姑娘长大后的样子,可这气运……


  药叟被那层雾蒙蒙的蓝金色光芒刺得三只眼睛都酸痛起来,这可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他本能觉得不安,忙转移了目光,再看回去时发现,这位夫人身上什么气运都看不到了……


  燕子扶住爷爷颤抖的身体,摸到一手冷汗,心中顿时惊骇不已。在场众人压迫感极重,哪里是她一个小小魂尊承受得住的。


  “爷爷,爷爷,”燕子小声唤道。


  

  “宗主和杨长老回来了!”


  “宗主!”


  齐刷刷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药叟才发现这里驻扎的人远不止眼前这些,更多的都隐藏在树梢叶间,竟是避开了自己的探查。


  而刚刚自己行过的方向此时走来两个人。


  一人身体笔直,全身气势若开锋之枪,无所匹敌,观其气势,则紫炎滚滚,贵极。再看向身旁的那名男子,一身蓝金色长袍,面貌英俊,药叟的鬼眼却再次失灵,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特殊,倒是敏锐得注意到他身旁那人身带的紫炎偶有被切割之感,方肯定这年轻男子并非没有气运,只是自己探查不出罢了。


  药叟垂下头,小心藏起气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前途未卜,他直觉那年轻男子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但他们分明没可能见过。


  这种见过一面就不会忘掉的人物,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


  年轻人疾走过来,越靠近这边步伐便愈快,直到来到那夫人旁边,才小心避开她铺开的裙摆坐下来,又靠了过去,动作间备显亲昵。


  “哥,你探查得怎么样?”


  “嗯,你哥出马能有办不成的事吗?当然是抓住了这小东西。”唐三右手攥拳,先在小舞面前左右摆了摆,再轻轻展开,手心里便卧着一只小东西。


  小舞犹豫着伸出食指,想戳上一戳,可想到这小东西的特性,倒也有些不敢。别看它一幅弱小的样子,其实挺毒的。


  “没事儿,我给它上了点东西,现今毒不到人了,”唐三握住小舞的手反面摊开,便将这小东西送入她掌心,小舞这才发现原来唐三给这东西上了一层海神之光,充作隔离,于是小东西只是软软呼呼在手心里起伏,显然是刚恢复自由,身体两侧的羽翼轻轻展开,扑腾几下便飞了起来。


  这夫妻两人在那边腻歪不提,药叟的注意力都在那所谓的小东西身上,方才被握在手心时看得还不分明,如今飞了起来,可不正是自己蹲守了三天一只也没见着的萤蛾嘛!


  这小东西看似柔弱,实则带着毒性,专化魂力,且,怪就怪在魂力越强者被化得魂力就越多,当真是把至柔克至刚演绎到了极致。


  药叟的药书上可没有详细写这萤蛾的抓捕触碰之法,换作他,定当小心又小心,甚至做了让小孙女去触碰的打算,毕竟她魂力少,化不去多少,自己这七十八级魂力可就不同了。可没想到,这么一个神秘的小东西,在这年轻人手中如此无害,药叟望着那萤蛾跟随年轻人的指令飞天扑地,做尽可爱之举……心情复杂,一言难尽,十分眼馋。


  “唉,爷爷,快让开!”


  什么?


  药叟应声抬头,便见一团光影直直砸了过来,正中他眉心鬼眼。药叟本能接住,手心里正是他刚才眼馋不已的萤蛾,他呆立一瞬,接着立马将这小东西抖落到脚边草地,生怕被化了魂力去。


  “这……这是……”


  “唐某素来听闻诺丁城西南芙蓉巷子里的药老头实力超群,悬壶济世,这小东西有点意思,想拜托给您研制对应之法。”


  “好……好……”药叟喜形于色,几乎失了分寸,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避个难还能得到个宝贝,可行走江湖的规矩从来都是,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


  “不知阁下可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做的,在下定当全力以赴。”药叟恭敬道。


  “暂时没有,且欠着吧。”药叟闻言,迟疑几瞬,也就应下了。毕竟好物不常有,送到手的机会必须抓住。他药叟这么多年凭靠的鬼眼可不是假货,说是珍宝必非鱼目,说有贵人便必不平庸!



  夜幕降临,星月低垂。蓝银皇调整了一圈叶片,适时为里面的人留出一扇窗,又抽了些条过去,交织成网攀在窗前。


  内里的空间颇大,和一般人家的卧室相比不差多少,此时只是摆着一张大床并一张梳妆台。


  唐三站在小舞身后,骨节分明的大手滑动在她乌黑的发丝间,宁静与亲密静静在两人间流淌。


  “哥,今天那老头儿你认识的对不对?”小舞在唐三的目光看向药叟时便觉出不对,更别提将萤蛾给了他,还说什么先欠着。小舞如何能不知唐三药毒两道皆是精通,又如何会有用得到那小老头儿的地方?


   何况,那老头儿住在诺丁城,小舞可忘不了自己就是在那里的诺丁学院遇见哥的。他那时便时常在城里的铁匠铺打工,机缘巧合结识了这小老头也不一定,当初独孤前辈不就是这么被哥吸引过来的嘛。


  “你是不是那时在外打工,哪里伤着了,没和我说,一个人偷偷去他药铺里看病呀?”小舞想到有这种可能,即便这人现在好好得站在自己面前,心也狠狠提了起来。


  想到那时候那么瘦小的哥,在外打工赚份辛苦钱,连受伤了都是一个人去治,心疼的泪花都要掉出眼眶。


  “是不是你那时没钱,他免了你药费?或者是你重伤不醒,被他捡到了?”


  唐三摇头,轻点小姑娘的额头,拿着梳子替她最后一次从发根顺到发尾,才将她扶起来,抱到怀里,坐在自己腿上。


  “你还记得,咱们在诺丁学院时,有一次你惩治学院附近的色狼吗?”


  小舞当然记得,她自从做了诺丁学院的大姐大,便自觉应担负起头一等责任,便是经常惩凶除恶、路见不平又常有拔刀相助之举。


  故当有人来告学院附近常驻了一位色狼,欺负了不少附近的姑娘时,小舞哪里忍得了?于是按照惯例组团去教训了那色狼一通,连地点都是选定了他的必经小巷,先以色诱之,再乘其不备,群拥而上,攻其要害。


  计划执行得挺完美,可谁知道那色狼虽是个二环魂师,实力并没有强出多少,其武魂却毒,趁小舞不备,拼了命给她一口,小舞就此受了毒害。等唐三闻讯赶来时,她已经连墙都扶不住了。再有意识时,便是在宿舍。


  “你毒发的快,我那时身上也缺药材,正是求得今日那老头儿,才救下你的。”


  小舞恍然大悟,随即觉得更加奇怪,“他对我如此大恩,你却没有提过,实在不像你。”


  唐三点了点头,道,“虽是买药,但我与他确实是等价交换,谁也不亏谁。且这老头儿惯爱说疯言疯语,我们那时年幼,还是离远点的好。”


  唐三本是想让小舞在药铺休息好再带她离开,可那老头儿对她态度实在不好,说话也不好听,他生怕小姑娘醒来后听到什么,那几天夜里她常因梦见母亲睡得不太安稳,又如何能听得这老头的疯言疯语?索性雨一停就带她回了学院。


  “咱们睡吧,我先看看你被化去的魂力恢复如何。”唐三伸手抚上小舞后背,仔细检查她的身体经脉。


        他与小舞本该在在这炙炎森林附近的炙炎城,不过是在这森林里历练的宗门子弟传了救命信号。险境倒是好脱,小舞却是由于好奇,遭那萤蛾化了些魂力,唐三方决定与小舞在此处停留几日,待她彻底恢复再离开。倒也没有想到,居然在此处遇见了诺丁城的旧人。



  燕子已经睡了,药叟正拿着根细棍,小心戳弄着萤蛾。其翅膀上覆盖的亮晶晶的白衣显然是这年轻人弄上去的。


  年轻人,姓唐,以及身旁肖似那姑娘的夫人……


  “哥”……


  是唐三吗?可不对啊,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他第一眼见到唐三时,虽也觉得他命带杀机,可气象清新,当是绝处逢生之人,故只是把那姑娘的要命之处提点一番,以免影响他绝处中的生机,奈何那小子不屑一顾。


  呔,要知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提点的,药叟从此也生了气性,不再管他,只盼着到时叫他磕个头破血流,自己才好看笑话。


  他冷眼看着那姑娘整日与唐三腻在一起,天真活泼,没心没肺,实乃蠢人,大祸在身都不能知晓,药叟大约已能料到她的下场,不过是与世人一样,死到临头方才后悔不早作准备、祈求生机。


  直到他们要离开诺丁城,去往史莱克学院,药叟清晰看见那姑娘身上的血色光芒陡然加重,显然是……死期将至……


  他的心头竟涌上一股避无可避的悲哀。


  他料想的没错,从没人能打破既定的命运。他不能,这个姑娘不能,唐三也不能。


  想到如今不知埋骨在何处的唐三与那小姑娘,药叟心头一叹,从老友处知晓唐三死讯的那晚,天上也挂着这样一轮清冷的月亮。


  星斗大森林,唐昊之子唐三为了保护一只十万年柔骨兔命丧黄泉。


  药叟心里什么都清楚了。


  如今再想起白日那恬静的夫人,有爱她又强大的丈夫,有敬重她的宗门长老,是这般强大的宗门的夫人,在这炙炎森林也能像在自家那般轻松自在,免不了又与那记忆中的倒霉蛋比对一番,同是一般样貌,那一个却是自幼失怙,六亲断绝,十九岁便尸骨无存,给人做了魂环魂骨,这不怪命又该怪谁?


  只是可惜了那个唐三呦,大好前程就此葬送,生门处处有,他却偏要往那死路走……否则,现在在魂师界也不知有如何精彩?


  他的鬼眼从来不错,药叟想,这七八十年来,谁也逃不脱这既定的未来。


  “爷爷……你怎么哭了?”


  燕子醒来就看见这小老头儿泪眼糟糟的,可他们出门又没有带酒,距离奶奶祭日还有半年,他怎么这么早就哭上了?



     (四)


  天斗帝国法斯诺行省诺丁城西南芙蓉巷子,燕来药铺的药老头闭门谢客了。


  药叟坐在院子里,枯槁的手指蜷着,哒哒敲在桌面。


  “听说是唐门宗主唐三,以剥夺魂环魂骨的方式,才真正助他妻子灵体合一,不仅活了过来,还实力大涨!”燕子伏在桌前,兴冲冲分享着她打听来的消息。


  谁能知道呢,他们刚回到芙蓉巷子,就听满大街都在说武魂帝国倒了!而击败他们的还是传说中的百级成神者!


  “爷爷,你说咱们那天不过避个难,居然就遇到了传说中的人。这唐门宗主的夫人,命也太好了吧!早知道多看几眼了,说不定还能沾点福气……”燕子双手交握胸前,玻璃蓝的瞳孔里满是憧憬。


  药叟敲桌的手猛得停顿,许久,扬起手摆了摆,“燕儿,你回去吧,我歇歇。”


  燕子动作一顿,难过得看了眼老头儿,忧心忡忡进了屋子,对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排位诉说道,“奶奶,爷爷脑子越来越糊涂了,总把我当成你。”



  药叟近来觉得这鬼眼不中用了,大白天看东西也模糊起来,可倒也不至于面前站了个人也认不出来。


  “小子,你来啦……”


  院子桂花树下的阴影里缓缓步出一个人,身材颀长,长发披散身后,可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连月亮都避让了几分光芒。


  “你还记恨着,我说那姑娘的话哪。”老头儿躺着摇椅在风中轻晃,涩着声音,“可我也没说错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与她……”


  “你快要死了。”唐三背立天光,药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分辨出他随风鼓动的衣袍。


  “死了好,死了好啊。死了,就不必再做这鬼眼的奴隶了!”


  鬼眼至宝,可识人物气运,但凡事焉有二美并俱?


  药叟自幼受这鬼眼影响,识人辨物多看人气运,实则他自己却是个倒霉蛋,就是吃凉水塞牙的那种,数十载人生也就在那小姑娘身上找到了些安慰。至少,天地容他性命不是?


  如此出入于生死之境,他自认练就一颗无喜无悲的心,万事万物皆有命数,他与旁人都只是按照天地既定的剧本,照着演上一遍罢了。


  但,竟叫他遇上了一个女人,是他的青梅竹马,他叫她“燕儿”,即便药叟看出自己六亲断绝的命运,可他依然爱她爱得不行。但当燕儿来与他论及婚嫁时,药叟犹豫了,他命中注定孤苦无亲,又身负鬼眼这遭报应的玩意儿,他不敢让燕儿成为自己的亲人。他想让她好好活着。


  药叟连夜出走他乡,三年后接到同乡信件,其间提到燕儿日前嫁给了来提亲的人,日子过得颇为舒心,那晚他酩酊大醉,灯下泪水涟涟,笑着说,好,不错,他放心。


  又三年,药叟魂力突破四十级时,终于鼓足勇气回了乡,本以为自己如今可作为她的选房哥哥给她做个依靠,可谁知乡人告诉他,两年前,燕儿便被娶她的那人打死了,原因是她心里有人。


  “你说,我此番是不是可笑至极?”药叟猛得灌下一壶酒,湿透春衫衣袖。


  他当然是杀光了燕儿嫁的那家人,抢走她落满灰尘的排位,带她来了这诺丁城芙蓉巷子,他们外出游历时,燕儿对他表白的地方。这般隐居在这燕来药铺,不知外面年岁,修为虽然节节攀升,可他心里永远存着一个黑洞。


  直到后来看见了那个小姑娘,看见她身上那比自己厚重得多的死气,他无喜无悲的心中再次搅动波澜。


  晦气!晦气!晦气之人不要进谁的家门!


  少年不听他的规训,他不满,甚至愤怒。同样是孤寡之人,那姑娘甚至比自己更为天地不容,为什么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得待在喜欢的人身旁?


  或许是怒意,或许是轻蔑,或许还有嫉妒,药叟心头的风暴搅动久久,终于在看到那姑娘身上的血色光芒又加重一层时转为快意。


  你看,你不听老人言,命丧的,势必没命,命好的,也牵连倒霉。你不听老人言,你就会走上老头儿和燕儿的老路!


  可真的听说了他们皆命丧于星斗大森林时,药叟心头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深深地羡慕。真好,他们死在了一起,以后化成灰都可以堆在一起,不像他,他回来时,燕儿的尸体早就没了,生前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是不是依旧美丽,都不知晓。


  药老头儿的心彻底淡了。


  燕儿,你别怪我,我们这种命丧的,谁沾上谁就没命的,哪怕当年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你也是一样的结局。


  和唐三一样。


  

  强撑起身子,指甲深深掐入扶手,干枯的白发在风中摆弄,老头儿大张双目,瞪着唐三。


  所以,你们怎么还能活着呢?


  你们活着,就是对我天大的讽刺!


  “老头儿,你没说错,”唐三叹息一声,“我与小舞走得确实是必死之路。”


  抚掌而坐,提起桌上那壶酒,斟满另一只茶杯。


  他起初确实不把老头儿的疯言疯语当回事,谁不是必死之人?难道还有人能得长生不成?别的不提,唐三本人就算是死过一次的了,对于那“早夭之命”的说法,唐三也不甚在意,父亲远走,自己与小舞在这强者为尊斗罗大陆上相依为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了霉,枉作冤魂。


  直到小舞身份暴露,他的心中才有些不安起来。分别的五年,那才是折磨的开始,他经常梦见小舞遭人追捕,梦见她浑身是血消失在自己面前,老头儿的话也频繁想起。


  于是他愈发刻苦地修炼,做梦都是寻求保护她的力量。


  但所有的抗争与保护,都在小舞为自己献祭时通通碎掉。


  唐三抱着小兔子坐了七天七夜,只想了一个问题,这世上那么多人活着,为什么就不能多一个她呢?


  他想,要是她不能活,那别人也去死好了。


  好在短时间内他又能重新见到小舞,毁灭之意便化作对这个世界的厌弃。


  他奔赴成神之路,是为了得到复活和保护小舞的力量,是为了得到掌控这个世界的力量,也是为了得到带她离开的力量。


  天地容不下你,那我就带你走,大不了,就是一起死罢了。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离开不是吗?


  “想必你的燕儿也是如此想法吧。”唐三执起酒杯,面向屋内牌位方向,将酒水撒至地面以表敬意。


  药叟面朝屋内,躺在摇椅上的身体久久战栗,可笑他以鬼眼辨人物,也教鬼眼定了自己一生。


  “啊!”


  药叟忽然发出一声大叫,颤巍巍伸出手来,直直抠向自己眉心,长指甲带着摇椅的木屑,与额间涌动的鲜血混杂在一起,转眼间眉心黑纹所在之处血肉模糊。


  鬼眼识气运,却不辨人心。枉他自以为离开燕儿是为她好,实则却是为自己怯懦的托辞!最终自己不得解脱,也还是把她害了。


  何苦要这鬼眼!若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即便我天生孤煞又如何?自与燕儿一起去,哪怕只过得几个月的好日子便要一起横死,岂不也是比自己一个人空活百年更逍遥?


  何况,事由心生,念起念灭,未尝没有转换生机的可能。


  那小姑娘,不就是以死反而换了生机?为情所献,便是天地不容,也要多些怜惜吧……


  “好小子,我那天给你夫人看过,那小姑娘如今真是时来运转,气运旺盛,再无一丝死气……你当可彻底放心。”


  “我一个人独居多年,别无牵挂。只是还得厚着脸皮强求一下,我观天下宗门,独你们史莱克七怪所处运势最佳,我已做不得什么,烦请帮我那捡来的孙女儿随意入得一门,其后端看她造化喽。”


  “燕儿,燕儿嘞,我来给你赔罪了……”



  天斗历两千二百零八年三月十日晚,法斯诺行省诺丁城西南芙蓉巷子燕来药铺,药叟永远闭上了眼,从此世间再无鬼眼。

  



  ******


  “宗主”


  “宗主回来了!”


  唐三绕过正在修炼的弟子,疾步回了他与小舞居住的阁楼,直上二楼。


  “嗯……你穿这件更显腰线。”


  “这个这个,这件配我这件首饰正好。”


  唐三轻轻推开衣帽间的门,原来颇为宽敞的空间因为转在一起的三道身影,也显得有些逼仄起来。


  “两位妈妈,够啦够啦!”小兔子灵活的身影在衣帽间乱窜,终于在靠近门的地方一步退进唐三怀里。


  “妈,二龙阿姨,接下来我来吧。”唐三稳住小舞的身体,笑着让开了门口。柳二龙和阿银见他回来,默契得忍了笑,出门时还贴心得带上门,给二人留下一个私密的空间。


  “幸好你回来的早,否则这么多衣服,都试一遍,你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废小舞了。”


  唐三搂紧了小舞,带着她在沙发里坐下,“有两个妈妈一起疼你,这样不好吗?”


  “怎么会不好?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总感觉还和大明二明在星斗大森林,一眨眼就在这,好像许多小时候梦想过的东西,突然都出现了,还越来越多,多的都有点抱不住了。”


  唐三忍住鼻腔里的酸楚,心里清楚她是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五年避世,加上另五年的时梦时醒,她有时候总会突然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真的朋友、亲人以及自己,都是真实得存在她的怀抱里吗?


  唐三总是不厌其烦得告诉她,都是真的,都在你怀里,谁都拿不走,若她还是有些怀疑,便身体力行地要她知道,都是真的,她好好活着,她珍惜的一切都好好的。


  “嗯,当然不是在做梦。你要是不信,就掐我看看疼不疼。”唐三拉起小舞,站到穿衣镜前,方才母亲为她描的妆容还没有洗去,配上这件低胸细腰裙,诱惑翻倍。


  唐三喉头动了动,转身去看别的裙子,“这件确实不衬你,咱们换一件。”


  于是小舞刚爬出一个洞,又掉进一个坑,几番折腾,小舞看着身上这条同一色系的裙子,总算明白他更爱身上新换的这件,胸前更高的两块布。



  时钟敲过八下,唐门晚宴即将开始。


  唐三小心牵着小舞走下台阶,还差三阶,小舞的另一只手便被阿银接了过去,三阶台阶后,原本挽着唐三的左手也被柳二龙夺去。


  唐三望着刚被两位妈妈放走,又和荣荣竹清亲密围在一起的小舞,心底最深的地方无限柔软起来。


  他当然放心,哪位魂师想取她的魂环魂骨,自己便叫他拿命来偿,若是天地不想容她,那他就带她离开这天地。


  再也不会把自己和她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中,天也不给。

  


  天斗历两千八百三十五年八月十日,唐三携小舞登临神界,至此大陆只余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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